東京自由民主人權之聲

Voice of Freedom Democracy Human in Tokyo

曲折的道路

《中国民主团结联盟十年简史》第六部分

原载《北京之春》一九九三年七月号

陈力 芦苇

首批大陆留学生访台

 

 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,在台海两岸,发生了一件令人兴奋鼓舞的大事,中国大陆和台湾相互隔绝了四十年,终于掀开了民间交流的新篇章,这就是首批大陆留学生组团到台湾参观访问。这批大陆留学生的人选名单为:钱颖一(哈佛大学经济系博士候选人)、裴敏欣(哈佛大学政治系博士候选人)、吴牟人(纽约市立大学语言分析哲学系博士候选人)、徐邦泰(加州柏克莱大学东亚系研究生)、许成钢(哈佛大学经济系博士候选人)。

  中国大陆留学生访台的要求,最早是由哈佛大学就读的钱颖一在接受《联合报》访问时提出,不久后,国民党海工会主任郑心元即表示,中华民国政府正在考虑邀请留学生赴台参观。八八年六月,由推动此行最为出力的“三民主义统一中国大同盟”的主任委员马树礼出面,邀集赵少康、李胜峰等六位立委、教授访美,与美国各地大陆留学生座谈,进一步直接地促成了他们访台的意愿。

  访台时间从十二月二十日开始,至十二月二十九日结束,为期十天,由台湾民间团体“团结自强协会”安排行程,其中包括团体及个人参观访问项目。访台的经费,初定由大陆留学生自行负担。但后来,由于有相当多的基金会及民间团体主动表示支持,他们亦接受了这些经济上的赞助。

  对于大陆留学生访台一事,美国政府乐观其成,表示在返美的签证问题上,不会有所为难。

  首批大陆留学生组团赴台参观访问一事,同时也得到了中国大陆政府的认可。中国大陆驻纽约领事馆主管留学生事务的参赞何龙表示,赞成大陆留学生去台湾访问,留学生访台与海峡两岸的政策都不抵触,两岸民间交往是好事,对彼此都有益。这些留学生访台回大陆后,他们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受到任何影响。

  在大陆,中新社和《人民日报》也相继登了简短的消息,中新社还公布了五位留学生的名单。

  在美国的各大华文报纸,如《世界日报》、《中报》、《华侨日报》等,都对首批大陆留学生赴台一事作了肯定和赞同的评价。

  访台大陆留学生之一徐邦泰,后来担任了民联联伟会主任。他一九七七年考入上海复旦大学新闻系,在校读书期间,筹组了学生组织“四五新闻学会”,并被选为会长,他在复旦大学的《大学生》杂志上,发表了“社会主义报刊民主与新闻法”及“制定新闻法并非空想”等文章,鼓吹新闻自由。一九七九年,徐邦泰利用《大学生》杂志,向学生发出了五百份问卷,调查结果显示,三分之二的复旦大学的学生不信仰共产主义,过半数以上的人认为特权是中国大陆最大的社会问题。这项行动,也是在大陆进行的具有真实内涵的首次民意测验,故引起官方的震怒,使其调查结果未能发表。八零年初,从未搞过直接选举的共产党,决定在区、县试行民主选举。复旦新闻系的同学,认为这是推动政治民主化的难能可贵的好时机,于是推选徐邦泰竞选上海宝山县人民代表。其实,徐邦泰已是一名共产党员,在中国大陆的社会条件下,共产党员是要服从共产党的安排的。此次他以民选身分参加竞选,自然会引起党组织的不快。一九八零年五月,他当上了上海市宝山县人民代表,这也是中国大陆第一个民选代表。其后,中共官方又否定了八零年民选活动,认为参选的都是一些“不乖”的人,徐邦泰自此惹上了麻烦。校方党委成立了专案小组,审查他的“问题”。他被定为自由化份子,并开除党籍。大学毕业后,他四处奔波求职,但一看到档案,便没人敢要。最后是由一家手表厂“收留”了他。徐邦泰在无法施展抱负的情况下,开始申请到美国念书。一九八五年,他终于得到了批准,在太平洋彼岸开始了新的生活。

  另一位具有民联身分的访台大陆留学生吴牟人,和徐邦泰曲折多难的经历相比,要显得顺利得多了。虽然他在中国大陆多次政治运动中,都较少波及,但他对共产党的感触,却甚于许多受过伤害的人。少年的吴牟人就极关心政治,当亲友长辈谈论政治问题时,他总是静坐一旁,仔细倾听。对光怪驳离的社会现象,他都要问个“为什么”,加以深刻地思考和分析。他有写日记的习惯,日记里记下了他很多严肃的思考和对社会不合理现象的愤怒。在他二十一岁的时候就考入了上海复旦大学哲学研究所,是最年轻的研究生。其后来美国,并毅然加入了中国民联。他认为,中国大陆的问题是政治问题,不是经济问题。大陆进行的轰轰烈烈的改革,始终控制在共产党体制框架内,故对中国大陆起不了什么大作用。他说:“有些人不愿意提政治改革,藉口是怕引起社会的不安,其实专制政权的存在才是大陆最不安定的因素!”

  这五位大陆留学生于十二月二十日抵达台湾中正机场,他们的访问,给两岸隔绝的台湾社会带来无比的兴奋和激荡。《中国时报》在十二月二十日的社论中说:“两岸分隔是历史的悲剧。就老一代而言,无论省籍,不分彼此,对于过去两岸的骨肉分离、思乡情苦,莫不感到极大的悲哀……然而,就两岸新一代而言,彼此间多了一份陌生之感,少了一份相思之情,加以两岸政、经、社会体制不同,新一代对政治的认知,对社会的体验,对经济的观察,也都有所不同。是以今天大陆新一代的留学生打前锋,首先来台访问参观,从两岸新一代交流的观点来看,其意义格外重大。”

  他们刚一踏出机门,就感受到台湾人民火一样的热情,许许多多的记者包围着他们,镁光灯闪烁不停。当晚,“团结自强协会”设晚宴招待他们,出席招待会的有该会理事长陈宝川、红十字会会长徐亨、中国人权协会理事长杭立武、台北市议员郁慕明,气氛十分融洽,宾主尽欢。

  自二十一日起,五位留学生就开始了他们紧张的参观、访问和实地考查的活动,他们首先参观了台大、政大等大专院校。台湾报纸这样描述了参观的盛况:“五位大陆留学生乘座的专车一到台大行政大楼,负责接待的台大研究生协会立即依计划,‘两个干部护一人’,与大群摄影机和记者展开了‘保卫战’。专门抵达学生活动中心后,整栋二层楼挤满了要看‘大陆人’的台大学生。”二十三日,他们访问了秀朗小学,受到了小学生的热烈欢迎,当天的新闻又这样写到:“……参观教室时,裴敏欣一时兴起,上台作了五分钟的‘代理老师’,教导学生简体字与繁体字的差别,小朋友兴趣盎然。而钱颖一在课堂上也问小朋友:‘一匹马掉进十一尺的坑里,它每次可跳高二尺,几次可跳出坑外?’小朋友齐声答道:‘永远也跳不出来!’在场人士大笑,徐邦泰也竖起了大拇指说:‘台湾的小学生不是盖的!’”另外一则新闻更加有趣,十二月二十日,五位留学生前往清大参观,“他们来到台湾大学女学生宿舍门前,不明白为何要挂‘男宾止步’的牌子?钱颖一不解地说:‘大陆是不挂男宾止步的,而且男生还可以随时光临,并未设防。’在好奇心地驱使下,他要求参观女生宿舍……当然,没有事先通报。在交谊厅看电视的女生,见五个大男生,还有六十多名记者闯进,此惊不小,慌忙警怯地问:‘你们是谁?’问明来意,女生们的热情自然流露,欢迎不速之客。轻扣门扉后,他们还欣赏了‘闺房’,对宿舍中的缤纷五彩的晾衣场,分外感兴趣,并掏出相机留影。”

  五位大陆留学生此次访台急于想要看到和了解的是台湾自“解禁”以后是怎样实行民主的,它能否达到目标?遇到了怎样的困难和阻力?会给大陆社会的前途带来什么样的借鉴?吴牟人说:“我们五人都是独立的知识分子,我们深切地盼望能看到真正的台湾,说出我们的良知和真正想说的话。”带着这个目的,他们参观访问了大专院校、研究所、农村、工厂、博物馆、新闻学术机构、以至立法院、政界高层人士和民进党人士。虽然时间短促,但可以说工、农、商、学、政,无所不包。

 

  对于台湾的新闻自由,五位留学生都有深刻的感受。徐邦泰说:“台湾的新闻界,非常有活力,这和大陆截然不同。大陆的新闻在共产党的控制之下,不能越雷池半步。而台湾却不受任何束缚。台湾的记者真厉害,尤其是女记者。”吴牟人说:“来台访问这几天,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台湾新闻界的竞争与活力。在民主社会,新闻自由与民主政治被视为理所当然、相辅相成的两个环节,而在大陆的专制体制下,枪杆子与笔杆子却成了维护政权的两大工具。”

  他们在访问了台湾的各大专院校后,通过了解学生团体的发展现况,也充分感到了校园的民主气息。徐邦泰说:“台大给我的印象是社会活动相当活跃,我还收到了好多学生自办的报纸和刊物,也看到了许多‘大字报’,在参加座谈会时,大家意见不一致,甚至在客人面前争辩起来,这更令我印象深刻。”

  他们在农村访问时,对台湾土地改革的模式作了较深入的调查,进而和大陆的土地改革作了比较。他们说,大陆土地改革是耕者“种”其田,台湾则是耕者“有”其田,一字之差,结果截然不同。裴敏欣、钱颖一对台湾进行土地改革能够和平而不流血,深表惊讶。他们问:改革之初是否有地主的阻力?如何解决的?土地改革馆教务的组长谢智容向他们作了详细介绍。他说:“早期台湾搞政治的人都是些有钱的大地主,他们均以身作则地配合政府的政策。同时,台湾吸取了日本补偿地主发放现金的办法,改采七成实物债券,搭配三四成大公司股票的方式,使地主所获补偿不受通货膨胀影响,无形中化解了不小阻力。”五位留学生均感叹道:“这么好的制度,为什么以前不在大陆实施?”在回顾大陆的土地改革时,徐邦泰认为:大陆的土地改革相当失败。若说国民党当年因土地问题丢了大陆,却也因土地改革而创造了台湾奇迹。共产党以“打土豪”、“分田地”的号召取得了政权,去也因土地改革的失败,而产生了很多问题。

  对台湾四十年来所创造的经济奇迹,五位留学生也都深为佩服。台湾经济为什么会这么繁荣?他们一致得出的结论是:台湾自由的市场经济是创造奇迹的主要原因。

  此外,五位留学生还加深了对台湾民主政治的理解。二十三日,他们至立法院参观,出乎意料的,他们的到来竟遭到了一些立委的“流弹袭击”,民进党某立委指骂五位留学生来台是被执政党“当成猴戏耍”,进而引起执政党立委的不满,纷纷上台发言,批驳民进党某立委的观点。对此,吴牟人表示:“我没有被执政党当猴戏耍的感觉。”其他几位留学生也说民主权利人人享有,我们来到台湾,也可以有说话的基本人权,别人如果不同意,尽可以加以批评,但不应加以指责。”

  当天,他们还与立法院代院长刘阔才会面,并对若干问题交换了意见。徐邦泰说:“看来担任民主社会的议长似乎很不轻松。”引起了刘院长的一阵苦笑。徐邦泰说:“在大陆,‘人民代表’是公认的最轻松的工作,是一个不用动脑筋的举手机器。在民主社会,才感到议员、议长是最难作也最难当的。”

  吴牟人、徐邦泰还拜会了民进党主席黄信介,双方就台海两岸的政治问题交换了意见。

  总之,在十天的对台访问中,五位大陆留学生都深切地感到,台湾尽管在目前,还存在着种种缺陷和不足,但在这片土地上,民主的种子已播下,并开始茁壮成长了。他们期望的是,台湾的经验能够在大陆登岸,进而影响大陆,成为大陆政治体制向民主演进有力的催化剂。

  另外,这五位大陆留学生还参加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座谈会,在会上,他们就海峡两岸问题、民主问题、独统问题、大陆的经济改革问题都畅述了自己的观念。他们表示,大陆和台湾的统一应该在什么条件下进行呢?首先政治上应该民主,经济上应该采取市场制度。而这两条,台湾都是具备的,不具备的是大陆。所以,希望台湾在政治经济上能产生示范作用。

  时间过得真快!短短十天的访问,转眼就过去了,在惜惜离别之际,吴牟人在他的日记里写下了这么一首诗:

  聚……

  只不过是生命历程中,

  命定的结合,

  散……

  只不过是生命历程里,

  缘尽后无可奈何的分手。

  只要人们相信,

  聚不是开始,散也不是结束,

  那么真正值得在记忆里铭刻的

  该是聚也依依,散也依依。

  十二月二十九日,五位大陆留学生乘机返美。

  五位大陆留学生的赴台访问,自此打开了大陆和台湾在民间团体互访的大门。这之后,又先后有不少组团的或个别的大陆留学生前往台湾访问。

  对于赴台访问的大陆留学生,一位台湾作家有过一个非常恰当的比喻,她称他们是“安静的火种”。是的,通过访问和实际的考查,使大陆留学生进一步认清了两种社会制度的孰优孰劣,中国大陆的病根在哪里?作为一个深具忧患意识的中国人,我们应该怎么办?火种在思想深处安静地燃烧,总有一天,它会迸发出来,把智慧的光芒带回他们的故乡——中国大陆。

罢王风波

 

  但是,就在中国大陆和海外的民运事业正如火种一般迅速燃烧、蔓延之际,“中国民联”又经历了一次大曲折——严重的内部纷争终于导致了一场“罢王(炳章)风波”,使民联陷于危机之中。

  “罢王风波”发生在八九年一月召开的“三方联席会议”(即总部、联委、监委),但冰冻三尺,非一日之寒,矛盾的种子,早在很久之前就种下了。究其原因,大约有三条:

  一、长久以来,不少盟员存在着对王炳章领导作风的意见,认为他在政治运作上缺乏民主化、透明化和公开化,特别是对他在担任主席期间的财务制度的“黑箱作业”深为不满。

  二、在人事纠纷上,出现了“倒薛”和“倒王”两方互动的斗争。在民联的核心中,就“资格”而言,大概只有薛伟可以和王炳章相匹了,王炳章的盟员证是一号,薛伟是二号。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,薛伟成了王炳章意欲清除的对象(连薛伟本人也不清楚),胡平接任主席以后,王炳章多次向胡平和丁楚提出,要专门讨论薛伟“国民党特务”的嫌疑问题,要求对薛伟进行组织处理。但他的意见未得到胡平和丁楚的响应。之后,林樵清又找薛伟密谈,希望薛伟不要参加“四大”,被薛伟拒绝。最后,由副主席柯力思出面,写了一份要求处理薛伟的材料,内含很多臆造的人身攻击的指控。薛伟终于被激怒了,他把证明自己无辜的材料向全盟散发,并在公开场合下对王炳章、柯力思进行了反击,以至使他们之间的冲突变成了“三方联席会议”的直接的导火线。

  三、另一个原因是王炳章开了一家保险公司和专办政治庇护的DW&C公司,引起了盟内的不满。DW&C政治庇护公司,收费未请律师;而保险公司打着民运的旗号,发动盟员买保险,却又未按原定比例把钱交给民联。有人认为有诈财的嫌疑,要求对这两个公司进行调查和清算,其中最积极的推动者是常委余丛,而钱达、黄奔、莫逢杰、吴方城以及主持财务的林心声、丁楚也表示支持。

  当然,在他们中间,也有人持另外一种观点,一些人要左右开弓,既反对王炳章大搞神秘化的“专制主义”,也反对胡平不重视组织工作的“取消主义”,持此观点的以常委呼延民为代表。

  这样,一个反对王炳章的力量就组合形成了。最矛盾的是主席胡平,他本来不想挑开矛盾,但是,盟内的纷争又那么激烈,总需要一个正当的途径来加以解决。最后,他还是下了决心同意开会。他给会议确定的宗旨是:提供一个正当的途径解决纷争,交换意见,化解误会,会议录音整理,发至全盟,让盟员自去辨别是非曲直,对人和事不作结论,不作组织处理。同时,他觉得把常委、监委从各地召到一起来不容易,因此建议除解决盟内的矛盾外,另加两个议程:一是总结过去一年的工作,二是讨论民主运动的形势,规划未来一年的战略策略。

  会期原定在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,后因王炳章有家事,延期至八九年一月七日召开,地点在纽约《中国之春》编辑部。

  会议其实对人员并没有设限,“会议通知”夹在民联的内部刊物《民运记事》里,发至每个联络站,唯一的要求就是由于经费紧张,凡愿意来参加会议者,自己掏钱。在参会人员问题上,也曾发生过一些风波,一是副主席柯力思没有到会,这事被后来一些人宣传为“阴谋”,其实并非如此。当时柯力思在法国,他在开会前三天给丁楚打电话请假说:因为圣诞节邮件多,他十一天才收到信,现在订机票又遇到机场工人罢工,已经来不及了。另一件事是主席胡平曾力劝杨怀安和杨漫克不要参加会议。因为他们二人都曾被王炳章“整肃”过,胡平劝他们不要来,其实用心良苦,是希望会议尽量少一点反王的“火力”,不要使事态扩大、矛盾升级。但胡平却为此付出了代价。会议的第一天,既一月七日晚上,与会者聚集在丁楚家里,主要是批评胡平,问他为什么在此时调走了柯力思?为何拿的工资比王炳章高?为什么……?刚好在此时,杨漫克来到了丁楚家,问题又集中在一个焦点上:为什么不准杨漫克参加会议?为何要剥夺他的权利?几门大炮,轰得胡平有苦难言。杨漫克显然不希望再为他的事争论下去,他主动提出,为了不给胡平添麻烦,第二天将不来开会。

  第二天,会议正式开始。到会者三十余人,还有不少纽约的盟员前来旁听。会议确实充满了火药味,其中还出现过两次骚动:一是吴方城、钱达提出修改议程,将原来“向总部质询”的第三项议程提前为第二项,放在“讨论形势,规划战略”之前。胡平表示反对,遂引起争论,最后付诸表决,同意了吴、钱的提案。另一次是在会议进行中,杨漫克突然出现在会场,余丛、吴方城坚持认为他有参加会议的权利,而胡平则希望他遵守昨天的诺言。丁楚提议表决,而杨则在表决前自动退出会场。除此之外,整个会议基本无人违规,唯一超过十分钟发言的,是王炳章对批评的答辩(经主席批准)。而对王炳章的批评,总的来说,不外乎三个方面:一是政治运作中的问题;二是财务问题;三是打着民运的旗号所办的两个公司的问题。会议正要结束之际,忽然传来为迎接杨巍出狱而派赴大陆的三位盟员汤光中、黄奔、黄汉被中共拘留的消息,一时间,群情激愤,吴方城、余丛、唐婕等立即报名,要求回国闯关,非向中共争到探望杨巍的权利不可。晚八时,总部又收到黄奔(此时已被中共释放)从香港打来的电话,说,中共拘捕他们的理由是他们带了《中国之春》的“反动刊物”和王炳章的“反动信件”入境。这回胡平生气了,因为胡平曾再三交代,除了迎接杨巍出狱外,不可再做任何让中共抓到“把柄”的事,而现在出现的节外生枝,显然都是王炳章背着他所作的。在胡平的质问下,王炳章只好承认了。这无疑是火上交油,把“倒王”又推向了一个高潮。

  当天晚上,与会者都散去了,只留有胡平和杨巍的妻子车少莉,在编辑部给杨巍打电话。杨巍没有按时出狱(后经证实,他出狱的时间被中共推迟了数小时),他的母亲回了电话,她说:“据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报导,你们派来的人被捕是因为他们带有《中国之春》杂志和王炳章的亲笔信。求求你们为杨巍着想,不要再带什么慰问信了。”胡平心情十分沉重,这次行动,他考虑过所有可能发生的后果,他认为,无论中共采取什么行动,民联都可以在道义上得到分。但现在,他却没有料到,由于王炳章背着他的动作,不仅使民联道义上失分,也使杨巍和他的亲属又一次陷入险境之中。

  胡平和车少莉打完电话又来到丁楚家,不少与会者正聚在那儿,一听到情况,顿时象炸了锅。他们打电话给监委主任薛伟。十分钟后,薛伟赶到,他一进门就愤怒地大吼:“这件事监委要追查、要处分,拿着盟员的生命当儿戏,不能严肃处理怎么行?”人们一致要求把王炳章叫来质问。二十分钟后,王炳章到了。一发发“炮弹”猛烈地向王炳章轰来,但王炳章不承认拘捕汤光中等是由于携带《中国之春》和他的信的结果,这更引起了大家的愤怒,于是程铁军、吴方城等起草了一个弹劾建议,当场就有十五个人在上面签了字。此后,胡平和余丛又和王炳章谈了很长时间,希望王炳章能有诸葛亮失街亭自贬三级的作风,主动辞职,这种大度的作风,一是有助于平息盟员的不满,二是提倡一种敢于负责、敢于认错的精神。王炳章若有所思,答应回去考虑一下,明天给大家一个答复。

  第二天十二点钟,王炳章来到编辑部,大家早聚在那儿等他了,在会上,他说:“我早上起来,就向上帝祈祷了,上帝给我一个启示,我现在受到一批小人的陷害。我有如在这里受小人的审判,还不如回国去受中共的审判。”说罢转身就走。王炳章的发言,一时把大家都弄懵了,许多人愤怒非常,胡平、姚月谦、杨农、郭城等人纷纷在弹劾书上签了名。林樵清、唐婕等却又十分同情王炳章,唐婕甚至嚎啕大哭起来。

  这时,胡平和林樵清一起去劝王炳章辞职,王说考虑一下,遂把自己关在一间办公室内。过了一会,他出来了,向大家宣读了他的三点建议:一、他不再履行常委职责;二、他不再参加民联任何活动;三、他不参加“四大”,让王炳章的名字在社会上自动消失。丁楚、呼延民等觉得这个方案可以接受。但吴方城、余丛、郭城、林心声却不赞成,认为既不是辞职,又不履行职责,这是什么意思?是不是要为今后翻案埋下伏线?王炳章解释说,他是不愿为此事引起更大的震动,他愿为盟内的团结作出牺牲。这话引起了胡平的反感,他问王炳章:你一口一口顾全大局,似乎你为民主作出多大牺牲似的。承认错误就是委屈你了吗?大家对你的处分不仅只是为了杨巍的事,弹劾书写了,还有“一系列错误”,包括DW&C公司和保险公司。你借这个台阶,引咎辞职,不是很主动吗?他提议,首先劝王辞职,若王不愿意,就将接受弹劾,通过罢免程序。如果罢免通不过,说明民联缺乏起码的是非观念,那么,他将退盟。胡平说完,王炳章未答一言,即离场而去。

  鉴于当时民联一些常委、监委都未到会,遂决定把罢王案的投票延至在二十日以内,即一月二十九日截止。

  在这二十天内,“罢王”和“拥王”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,每一个有权利投票的常委、监委,都成了争夺的对象。

  按照中国民联章程,罢免一名常委需经常委会和监委会过半数票赞成方能通过。一月十四日前,监委会的多数“罢王”票已经形成,七名监委中,薛伟、万宝、杨先智、童菁已投了赞成票,而常委也有四票赞成,即:胡平、余丛、姚月谦、呼延民。

  常委中沙林休假,联系不上,柯力思和林樵清投了反对罢免票,剩下最关键的一票,就是张侠了。一月十五日夜,张侠向监委主任薛伟来电,通知他:她赞成罢免,由于人不在纽约,票随后寄来。这样,实际“罢王案”业已形成。

  可是一天后,张侠又忽然改变初衷,提了另一个建议:即成立一个中性调查组,然后再举行罢免王的投票。

  她的建议被否决。因为大家觉得,在选举过程中,票是神圣的,票一旦投入票箱,就不能再更动。至于张侠的建议,仍有合理的因素,但只能在完成“罢王”程序以后才能进行。

  一月十九日,张侠打电话给胡平,宣布退盟,并称不要再将她的票计算在常委的票数内。这样,常委的总票数就成了偶数,这也是造成后来更大风波的一个重要原因。

  这时,许多人又转回头来采取了对王炳章的“劝退”的办法,但遭到王炳章的坚拒。“拥王”和“罢王”之间的缓和的路已被完全堵死。

  与此同时,纽约的各家华文报纸也展开了一场笔战。最早的文章是张侠写的,她建议成立一个中性的调查组,先调查王炳章的问题,再行罢免程序,该文登于一月十六日的《时报周刊》,参加赴上海迎接杨巍出狱被拘留后又释放返回纽约的汤光中,举行了一个记者招待会,唐婕以《中国之春》记者(并为受《中国之春》委派)参加了会议,她将民联的内部斗争公布于世,汤光中在会上还透露了一个令人震惊的“消息”,他说他在上海时,杨巍的亲人曾亲口对他说过,中共对待民联的策略是“拥胡倒王”,使举座哗然。但数天后,杨巍的妻子车少莉发表声明,说她已向杨巍的亲人核实,没有人说过“拥胡倒王”的话。

  自汤光中记者会后,“拥王”和“罢王”两派把笔战拉到社会的新闻媒体上,主要战场是纽约的《美东时报》,也有一些文章发表在《时报周刊》、香港的《争鸣》和台湾的一些报纸、杂志上。而且愈演愈烈,甚至挟有人身攻击,一些文章和广告直接指控某人是“中共特务”等。面对这种情况,胡平向全盟呼吁,希望双方停止攻击,即便写文章,也要签署真名,以示负责。但没有得到“拥王”派的响应。一月二十九日以后,“罢王”派单方面停火,以避免事态的继续扩大。

  一月二十七日,双方再次展开协调行动,常委呼延民和王炳章进行会商,一月二十八日中午,达成协议,即由王炳章作自我检讨并自请停职。方案由呼延民起草,胡平表示接受。可是事后王又不按协议办,拒不交出检讨。一月二十九日,时限已到,民联常委会、监委会发布罢免王炳章公告。监委会以五票赞成,一票反对,一票弃权通过,常委以四票赞成,三票反对,一票弃权,也宣布通过。

  民联监委、常委会公告公布以后,引起了盟内极大的反弹,常委沙林在过了投票截止日期之后,来到纽约,称他反对罢免,并与林樵清、杨农、唐婕等人在《世界日报》、《美东时报》刊登广告,声明罢免无效,他们的理由是:根据罢免法,常委只有四票,未过半数。于是,双方又展开了一场有关章程和程序的争论。

  按照民联的章程规定,监委会具有对章程的法定的解释权。一月三十日,民联监委会发出通知,宣布罢免王炳章符合章程。理由是:根据民联总章程二十二条规定,在双方票数相等的表决中,主席的一票具有裁决权。总章程是母法,而罢免法是子法,在遇到特殊情况,没有明确规定时,子法应服从母法。

  两种不同的观点,造成了民联的分裂,内布拉斯加、芝加哥、香港、澳洲等支部发表声明,宣布罢王无效,而肯塔基、洛杉矶、华盛顿、日本等支部又宣布支持罢王的决议。

  二月四日,由“罢王”引起的风波又对民联造成了进一步的震荡。这天是星期六,民联纽约支部原定在编辑部召开新春茶话会,并讨论三月二十九日魏京生被捕十周年应采取的行动。纽约支部当时没有主任委员,由常委呼延民代管。当天到会的盟员共有二十五人,会议一开始,就偏离了事先预订的议题,而转到对王炳章罢免的争论上来,其时,呼延民要忙着去打工,把会议交给副主任委员梁云主持,但他人刚走,林樵清就提议支部改选。在一场匆忙的选举中,李达当选为主任委员,郑为民、唐婕当选为副主任委员、接着,郑为民宣读了事先写好的“纽约支部关于罢免王炳章无效的声明”,得到了通过。春节前夕,“拥王”派又进一步采取行动,利用林樵清是总部租房契约签订人的方便,占领了总部住房——包括当时在总部住房的全部重要机密档案。二月八日,由于王炳章对罢免不服,遂向监委会上诉。他的这一举动,得到了总部的好评,认为他的上诉,表明了他还是愿意回到规章和程序上来解决纷争的,监委会立即成立了一个由钱达、黄奔、林心声、陈力组成的小组,重新复查王炳章的问题以及罢王的程序是否合法。与此同时,纽约侨界一些友好人士,如徐松林、李东渤、刘添财等,也自愿热心参与协调,以图化解民运内部的矛盾。

  二月十八、十九、二十日,调查组分别见到双方的主要成员,拟出了调查提纲,并提出双方各让一步,就其自己的错误作自我批评,向全盟认错。对此,王炳章立即表示同意,为了弥补伤痕,胡平还提议成立“民主战略研究小组”,胡平任组长,王炳章、丁楚任副组长。此时,中国大陆发生了三十三人签名的公开信,要求释放魏京生,一个新的民运高潮已经到来。在这一派令人鼓舞的形势下,很多盟员都希望这场纷争能尽快平息,郭城、李达等二十四名观点相异的盟友联名呼吁,停止内战,以战斗的姿态投入中国大陆民运高潮中去,得到了一致的响应。形势似乎正在好转。但殊不知情形并非如此,早在二月十七日,即调查组分别与双方主要成员沟通协调之前,甫由巴黎来到纽约的副主席柯力思,便以“财务监督”的名义,私自提走了《中国之春》的大部分存款七万五千美元,二月二十一日,又提走了剩余的三千七百美元,并关闭了帐户。而《中国之春》的经理及总部的财务干事林心声,是在二十二日去银行存款,才得到此消息的。一时之间,舆论大哗。已经逐渐好转的形势再度恶化下去。二十四日,柯力思发表声明,提出提款的三条理由:一、总部滥用钱打内战;二、某人有卷款潜逃的嫌疑;三、总部运作已经瘫痪,将用这一笔钱召开“四大”。柯力思将提出来的钱,存入私人帐号,同时宣布:“纽约支部”的李达、唐兴、许一鸣为管理这笔钱的监督小组成员。一时间,总部和《中国之春》杂志又陷入了经济危机之中,许多支部纷纷出动,紧急募捐,仅洛杉矶支部就捐出了二千五百美元,支援总部和杂志。在此艰难的条件下,总部和编辑部的人员又只有靠打义工维持,他们克服各种困难,使《中国之春》第七十一期照常出刊。

  紧接着,王炳章又通知电话公司,切断了《中国之春》编辑部的电话——因为电话曾是以他的名义安装的,使民联总部和各分、支部的联络中断,总部运作近于瘫痪。

  又经过了十多天反反复复的谈判,仍无所进展,胡平终于忍无可忍地作出了罢免柯力思副主席职务的决定,又以常委和监委的多数票,罢免了他的常委的职务,另补丁楚、车少莉为民联常委,最后,监委又以多数票通过了开除王炳章、柯力思盟籍的决定,同时并对柯力思转移公款一案向法院起诉。

  三月九日,王炳章、柯力思以及“财务监督小组”的李达、唐兴、许一鸣分别收到了传票。法院在此之前已下达禁止令,禁止王炳章等以“中国民联”的名义活动,后来经过判决,要求柯力思在限定的时间内将钱全部退还,并提前半年召开“四大”。

  而在三月六日,“拥王”派就已开始以总部名义下达召开“四大”的文件,并称已获得二十一名委员的认同。三月三十一日,王炳章、柯力思等召开会议,四月一日,命名此次为“中国民联紧急大会”,四月二日,改称为“中国民主党成立大会”,并宣布“中国民主党”正式成立。

  其间,在人事纠葛上又出现了一些变化,如民联常委呼延民,称因鉴于“民联紧急大会”的代表性,参加了该会议,数日后,他向胡平提出辞呈,自动辞去其民联常委职务,得到了总部的同意。

  “中国民主党”成立后,大部份党员都有双重身份,一九八九年六月二十二日召开的民联“四大”,以六十九票对十一票的表决,通过了张卓之、余丛等人的议案,即将民主党与民联从组织上分开,具有组织的双重身份者,需在三个月内选择,或者为“民主党”党员退出“民联”,或者保持“民联”盟员身份而退出“民主党”。

  事隔两年,即在一九九一年六月一日召开的“民联五大”上,大会又通过了一个与“四大”相反的中止盟党(民联和民主党)分家案,该提案认为:“四大”作出的盟党分家案,是一个特殊历史情况下为结束内部纷争的产物,“罢王”曾对民联带来过沉重的创伤。现在,时间已愈合了这一创伤,欢迎所有因“罢王风波”和“四大”后离开民联的盟员都回到盟内,本着“联合、团结、和解”的精神,为中国的民主事业共同奋斗。议案通过之后,全场响起了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,一个压在民联头上两年多的包袱,终于得到了化解。

  这之后,有不少人又重新归队,唯觉遗憾的是,如王炳章、柯力思、林樵清、沙林、张侠等原民联的骨干成员,却由于“罢王风波”所引起的创痛,一直未再回到盟内来。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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